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生路(1 / 1)

监牢上层,空间几乎完全被密布的庞大齿轮组和传动轴所占据。

这些齿轮中,大一些的直径足有几丈长,小一些的也有丈许,有的横置,有的竖摆,大套小,小嵌更小,互相啮合,通过传动轴连接在一起,咔哒咔哒的转动不停。

这样的环境对普通人来说无疑是很危险的,稍不小心就会被卷进齿轮中挤死,但对盗跖而言却与平地无异。

只见他身轻如燕的在众多齿轮之间闪转腾跃,时而在齿轮凸起的边沿借力起跳,时而在齿轮中心静止处暂停观察,双眼快速的搜寻周遭有可能有价值的地方。

作为一个贼,还是一个最顶尖的贼,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环境中最具价值的事物,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过这里的齿轮组太过庞大,结构也太过复杂,即使是他一眼望去全是大差不差的圆形齿轮和传动长轴,也不禁有些眼花缭乱,难以分辨环境细节。

这时,下方的卫庄侧目一瞥旁边的庖丁。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意思很明确——他是墨家的,你也是墨家的,他懂机关术,你应该也懂机关术。

你也给我上去找!

庖丁人刚才表现得很憨傻,这一会儿倒是聪明了起来,一下就看出了卫庄眼神中的意思,当即讪笑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戳着手指头小声嗫喏回道:

“嘿嘿,我……我只是个厨子。”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懂机关术,帮不上忙。

卫庄闻言也就没再理会他。

这事又强求不了,不会就不会吧。

上方,盗跖找了个稳定的落脚点,四处打量环境,皱着眉头嘴上嘀咕道:

“姜太公啊姜太公,伱这个老滑头到底给自己留了什么后路啊?”

一边嘀咕着,一边琢磨着。

单纯用肉眼去辨别的话,盗跖可以肯定自己有生之年找不出来姜太公留的后手。

这么多齿轮组纠缠在一起,这谁能看出来哪个有问题?

别说是他,就算是把班老头弄来也不行。

这时候,盗跖的视线从一些没有处于启动状态的齿轮组上扫过,他突然一愣,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说姜太公确实留了后手,这里藏有隐藏的逃生路径,那么这里就不该被章邯当作最高规格的监牢使用。

除非,帝国也不知道这里有隐藏通道。

如果帝国不知道这一点的话,大概率是这座监狱从古至今传下来就没有这方面的情报记载。

也就是说姜太公给自己准备的这条逃生后路从来没有被启用过。

所以……

盗跖眼睛一亮,立刻开始找那些没有启动的齿轮组,尤其是布满灰尘,一看就很久没有动过的齿轮。

这时,下方的水位也渐渐涨上来了。

庖丁看着不断迫近的水面,抬头大喊道:

“水位越来越高了,小跖你快点吧!”

“马上就好!”盗跖一边高声呼喊回应,一边在未启动的齿轮之间跃动。

不一会后,就让他找到了一个铺满了厚厚灰尘,一看就知道多年未动的巨型齿轮。

盗跖在上面仔细观察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点——一个望字!

还是古体大篆,他差点没认出来。

“我发现了一个‘望’字,有什么讲究吗?”盗跖立刻朝着下面大喊道。

盖聂闻言和卫庄对视一眼后,朗声回道,“姜子牙,又被尊称为太公望。”

盗跖听到这话,觉得自己应该没找错,伸手用力抹去齿轮上的灰尘,试图找出这字周围是否有什么机关。

不过他的手掌在‘望’字上拂过时,突然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感。

接着,整片监牢上方的机关齿轮组突然同时停住,只有盗跖脚下的齿轮传动组开始急剧转动。

随着尘封多年的机关启动,监牢周遭的墙壁之上自六个不同的方向同时伸出一根支撑柱,卡住了中间区域的高台下方,接着六根支撑柱之间开始延伸出地砖。

一眨眼的功夫过去,地砖就紧紧的咬合在一起,铺满了整个房间,一直上升的水面也就此被封死在石砖之下。

同一时间,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中央高台的地板陡然打开,露出其下黝黑的深坑地洞。

盖聂卫庄庖丁三人此时都站在高台上,但前两人一察觉到脚下有震动感,立刻很警觉的闪身躲了出去,唯独庖丁人胖反应慢,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掉了下去,只来得及捂住双眼发出一声惨叫。

好在卫庄眼疾手快离得近,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给他扽了上来,丢到了地上。

“呼……”坐在地上,庖丁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然后赶紧爬起来朝卫庄躬身一礼道,“多谢啊!”

另一边,噬牙狱中枢核心。

墙壁之上原本全部亮起红光的圆点突然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相继灭掉,自最外围开始一圈绕过一圈,最终只留下墙壁上最中心的一处圆点还亮着,但是颜色却转红为绿。

从六剑奴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的章邯心中本就已有不安,见到此景脸色更加阴沉。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幕状况代表着什么。

对于噬牙狱内的机关,章邯也是接管之后才了解的,时间仓促有限,自然只能顾得上最重要的。

眼下这种情况负责交接的噬牙狱典狱并没有跟他说过,这有两种可能——要么这种情况无足轻重,不值得一提,要么就是原本的典狱也不知道存在这种情况。

章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

“这里对应什么地方?”心知不妙的章邯赶紧向身后的影密卫问道。

影密卫大概也知道今日的计划出大纰漏了,言词有些吞吐,“回将军,这……这里是关押盗跖的那间牢房。”

一听到是那里,章邯的表情更凝重了。

其实他一接管噬牙狱后,就觉得那间底层监牢很奇怪,太过格格不入。

他也找噬牙狱的典狱仔细确认过,对方说那里就只是位置特别,并且有大量的机关齿轮直接暴露在外界,并没有其他特殊的意义或作用。

他自己也亲自研究了一番,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才选择了那里作为盗跖的关押地点。

结果最后还是看走了眼……

“关闭机关,开闸放水!”此时也不是懊恼的时候,章邯立刻开始下令补救,同时匆匆离开了中枢核心。

视线回到底层监牢。

庖丁刚跟卫庄道过谢,盗跖也从上面跳了下来,先是笑着拍了拍庖丁的肩膀以作安慰,随后趴到了旁边打开的地下通道边上。

“看来这就是那不为人知的逃生之路了。”

“想不到章邯这家伙给我准备的囚笼就是姜太公留下的逃生工具。”

“嘿嘿……你们说他这个安排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盗跖嬉皮笑脸的嘲讽着章邯自作聪明的操作。

可惜在场的人普遍没有他的那份幽默之心,没人搭理他。

盖聂淡淡的说道,“走吧。”

然后迈步走到门边,拉动控制吊笼的机关扳手。

吊住囚笼四角的铁链当即自动崩开,最上方的主链开始缓缓放松下降。

盗跖见状一跃跳进了囚笼之中,然后对着庖丁一招手:

“嘿嘿,走吧!”

他这边把庖丁也拉进笼子里,盖聂也从门边返回了高台的位置。

卫庄站在台阶上,正面面对着大门,等盖聂返回。

师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紧接着就要错身而过。

这时,两人眼神俱是一变,心中一惊——有杀气!

下一刻,紧闭的大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整个门框都震动了一下,彷佛遭到了强烈的外力撞击。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这次整扇大门直接被脱离了门框,呼啸着飞向卫庄盖聂二人。

卫庄垫步前冲,手中鲨齿剑光大放,第一个迎了上去。

一剑横斩而过,铮铮剑鸣响起,大门应声一分为二。

大门断裂分离而产生的缝隙中,露出一个人影。

深色紧身蛛纹衣服,脸上带着半截面罩,一双眼眸冷冽肃杀,正是罗网六剑奴之首——真刚!

只见他手中银白剑锋,青碧剑脊的真刚大剑,正直指卫庄要害。

………………

桑海,小圣贤庄,水榭之上。

晓梦侧目瞥了一眼伏念手中的太阿,饶有兴致的说道:

“太阿被称为威道之剑,只有持剑之人内心之威,才能激发剑气之威。”

“你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吗?”

伏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不好回答。

谦虚一点说自己不够格肯定不合适,但是大咧咧的说自己够格也不合适,索性不回答了。

伏念直接伸手朝水面处一招,示意晓梦道,“前辈先请!”

晓梦只是对太阿突然来了点兴致,没心思多纠缠,也不再废话,手中秋骊一摆,指向水面。

氤氲紫气升腾而起,围绕着晓梦包成了一个球,无形的真气随之散发而出,在那一瞬间,晓梦周遭的一切物体都停止了运动,好似发动了天宗绝技天地失色一般。

一眨眼后,一切又恢复正常,晓梦操控着真气汇向池中之水。

无形的真气一丝一缕的就缠住有形之水,引动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部分水面在这个过程中缓缓升高,最后形成了一个流动着的足有丈许见方的大字——道!

晓梦这一手控水显字的操作,立刻引起了围观的儒家弟子的连连惊叹。

寻常江湖高手能以内力扰动水面就算不错了,而晓梦此时却能以内力去约束控制每一束水流,化无形为有形,使之凝聚成字。

楚南公眼见此等操作,不由捋着胡子点头赞叹道,“好,好啊!”

赵高负手站立一旁,虽没说话,心中却也在暗自感慨。

道家以内功修行见长,而天宗最适善于以内力干扰外界环境的功法就是万川秋水。

修炼此法者,能在三尺之内控制气流就算登堂入室,可称一句高手.

晓梦相隔数丈开外,却能随性所欲的调动至柔水流……看她年纪轻轻,内力修为着实了的,天赋才情确实非同一般。

扶苏看着这一幕,也不禁微微颔首。

老师说的还真没错,这一场才算是论剑之比中,真正有看头的一局。

晓梦既已出招,伏念自当出手回应,手中宽厚古朴的太阿剑一抬,一如晓梦一般指向水面。

水蓝色的剑气萦绕剑身之上,属于伏念的真气也在内力的精细操控下涌向水面。

很快,与之前同样的场景再次复现在众人面前,水流渐渐升起,浮现出一个硕大的‘礼’字!

道法自然,唯礼匡之!

伏念的圣王剑法讲究内圣外王,正是‘礼’的极致。

二人比的是内力,论的是剑,谈的却是道。

伏念也做到了这一手,却没人对此感到惊叹或赞许——身为儒家掌门,大名鼎鼎的齐鲁三杰之首,他要是做不到才值得旁人惊诧。

公孙玲珑用面具半遮着脸,嬉笑着拱火道:

“这晓梦用水聚了一个字,伏念掌门也聚一个,虽然不失水准,但是却看不出儒家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啊!”

她这话音才刚落,伏念那边的礼字就很配合的从池水之中立了起来,竖着横亘在水面上。

水滴不断落下,又不断复起,流动着维持着这个礼字,水流无序却又遵循着既定的规矩,意味深长。

“啊!这么一看,对比就很明显了!”公孙玲珑见状立刻改口道。

伏念这一手进阶操作,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惊呼。

这大小彷佛一面墙的水字,只是浮在水面上还好说,让它脱离水体,独自成型,难度可高了不止几倍那么简单。

只这一手,江湖上能复现出来的人便寥寥无几。

伏念与晓梦的比试看起来最没有火气,激烈程度甚至不如张良用嘴炮欺负六剑奴,然而单凭这两个字,其中之高深玄妙,已然上升到了一个常人根本难以企及的境界。

公孙玲珑这时扭头跟楚南公说道:

“伏念这一招,莫不是他圣王剑法中的‘沧浪之水’?”

“不错!”楚南公颔首,同时进一步讲解道,“道家以天道御万物,无为而无不为,伏念却给无常水性立下规矩,让它们有序遵循。”

“儒道之别,真如泾渭分明啊!”

扶苏眼见此景,耳听此语,心中不由产生了思考。

剑道有时亦如治道。

天下滔滔,民心入睡,帝国若是想长治久安,一味以严刑峻法吓民弱民绝不足取,但到底如何却也是个问题。

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亦或是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又或者二者兼而用之?

扶苏心里清楚,这是他必须最优先解决的问题,也是决定他最终如何处置儒家的根本影响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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