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之滨,一望无垠的海水与高耸巍峨的绝壁相交之处,泛白的浪花不断激荡冲击着。
号称‘吞噬生命之利牙’的噬牙狱的入口,就位于这面绝壁被淹没在水下的部分。
天底下有很多人听说过噬牙狱的威名,但真正知道噬牙狱的具体位置的人,寥寥无几。
甚至被关进噬牙狱的犯人,绝大多数也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在哪里。
不过他们知道不知道也没关系,这座监狱一向有进无出,进来了跟死了没区别。
死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盗跖被章邯抓获后,几乎没有在外界有任何停留,就给保送噬牙狱了。
可惜的是,盗跖也属于糊涂蛋型的囚犯,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被送进来的,自然也不知道进入噬牙狱的方法。
好在这也不是盗跖的任务,他需要做的,只有被章邯抓住,然后混入噬牙狱,确认庖丁的位置。
这几点他都已经做到,包括最后一条——被押送进来的过程中,他恰好看见了被关着的庖丁。
虽然很巧合,但是来之前,张良就叮嘱过他,只需要严格完成自己的任务即可,其他的都不需要他来考虑。
盗跖自然不会再去纠结巧不巧的问题。
任务虽然完成的很顺利,盗跖此时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被关进来一天了……大概是一天吧,这鬼地方看不见阳光,也分不清昼夜,更没有计时工具,他只能凭感觉猜测。
总之,被关进来一段时间了,盗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境况不是很妙。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所在的牢房就跟别人的完全不一样!
噬牙狱虽然凶名赫赫,但是他进来之后所看见的牢房和外面普通监狱的牢房也没啥太大的区别,估计也就是更牢固一点。
但是他现在的这个就不一样了,与其说是个牢房,倒不如说就是个单纯的囚笼。
他整个人就是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然后用铁链吊在半空。
整个空间极为空旷,上方是密密麻麻的机关齿轮,周围全是一眼看不见底的深渊,只有正下方一个孤零零的台子,笼子放下来的时候做支撑用。
盗跖觉得自己这不是被关起来了,而是被拿来做展览了。
就在刚吃过饭的盗跖在心里不断的咒骂的时候,这间‘大牢房’唯一的出入口——一扇精钢包木的大门被打开了。
门板向着两边缓缓展开,章邯瘦削高挑的身影从门的另一边显现出来,然后迈步朝着盗跖走来。
身边跟随的士兵伸手扳动门旁边墙上的机关把手,伴随着一声闷响,以及持续性的摩擦声,吊着盗跖的笼子被缓缓降了下来,停在了唯一的平台上。
双手被枷锁铐住的盗跖立刻凑到笼子边,笑呵呵的打招呼道:
“嘿嘿,你这个跟屁虫还挺黏我,这才多久不见,就又来找我了?”
对于盗跖的话痨,以及连带着的垃圾话,章邯已经能够完全免疫了,淡定的走到牢笼近前,平静的说道:
“看来盗跖先生对噬牙狱的环境适应的还不错。”
“好说好说,也是承蒙你照顾啊。”盗跖双手交叠装模作样的朝着章邯拱了拱手,笑嘻嘻的假客气道。
章邯闻言嘴角微微翘起,视线从周围的环境上扫了一圈,然后突然问道,“盗跖先生可知道,为什么你会被单独关押在这里?”
“大概是……空气比较新鲜?”盗跖嬉皮笑脸的胡扯道。
“伱了解蚂蚁吗?”章邯突兀的问了一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问题。
盗跖一愣,眉头一皱,语调失真的惊讶道,“蚂蚁!?”
章邯不理会有些懵逼的盗跖,自顾自的说道,“蚂蚁外出觅食发现食物时,是不会回去叫同伴的。”
“其他蚂蚁自会沿着它走过的路线找过来,然后一起把食物带回去。”
听到这儿,盗跖的眉头高高扬起,算是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用蚂蚁隐喻他们墨家的救援计划呢……子房猜的还真准,自己明明已经尽力去表演了,还是让章邯这个混蛋一眼看穿了一切。
因为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瞒不过章邯,所以盗跖这会儿虽然有些吃惊,却并不过分担心,装傻充愣的回道:
“哦,没想到堂堂影密卫的首领,对蚂蚁竟然这么有兴趣呢!”
“呵!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章邯轻笑着回应道,“蚂蚁固然渺小,但若是将它们彻底无视,却也容易酿成大祸。”
“细微之处,往往能决定成败。”
“呃……不是很懂你的意思,所以……你是把我看作蚂蚁了吗?”盗跖瞪着眼睛装傻道。
“不止是你。”章邯如是回答道。
“啊……你这就有点过分了,把人比作蚂蚁,多少有些伤人自尊心啊!”盗跖胡搅蛮缠的抱怨着,顺便又呲了章邯一句,“我看你的外号也得再改改……就叫毒舌跟屁虫吧,简单明了。”
“呵呵……”章邯不以为意的撇嘴笑笑,双眼冷静的盯着盗跖,继续说道,“我的意思,你应该听得很清楚,你们的打算,我也一清二楚。”
“我按照你们的想法,把你关进了噬牙狱,甚至还特意让你看见了庖丁的牢房。”
“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庖丁的位置我不会动,他就在那间牢房等着你们。”
“同时,我也要跟你说清楚,你现在所在的,是整个噬牙狱档次最高的监牢,而且还是第一次被启用。”
“噬牙狱曾经接手的犯人中,不管多么令人头疼棘手的重犯,所能享受到的最高也只有第二级别的牢房。”
“呵呵……”盗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故作轻松道,“需要我表示一下荣幸之至吗?”
章邯没有理会他,含笑玩味说道,“总之,你们所需要的利益,以及你们将要面对的困难,我都清楚的摆在你面前了。”
“接下来,就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虎口夺食了。”
“虽然我并不看好你们的徒劳无功,要知道蝼蚁,毕竟只是蝼蚁,对人来说只是随手就可捏死的存在。”
“人类的世界对于它们来说,太危险了!”
盗跖闻言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然后照旧装傻充愣的转移话题道:
“说起食物和蚂蚁,我之前吃的饭里好像还有蚂蚁呢。”
“怎么说也是最高规格的牢房,其他方面的配套待遇能不能做好一点?”
“哼哼……”章邯冷笑两声,戏谑的回应道,“是我的人疏忽了。”
“盗跖先生当然理应有最好的待遇……无论是哪方面的,之后我会让他们注意的。”
“嘿嘿,那就多谢你的温柔体贴了。”盗跖阴阳怪气的回应了一句。
接着,他朝前走了两步,贴近笼子的栏杆,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我想说的还有一点……会遭遇危险的,不仅仅只是蚂蚁,人也一样。”
话音落下,盗跖的手突然伸出了牢笼之外,一把抓住了章邯的手,然后手腕一抖,原本牢牢锁在盗跖手腕上的枷锁镣铐,就转移到章邯身上了。
低头看向被束缚住的双手,章邯眉间露出些许诧异,旋即又消失不见,改为笑容:
“不错,不错!”
“盗王之王果然名不虚传,手法精妙快捷,令人防不胜防。”
章邯身后的士兵见此情景,忍不住建议道:
“将军,此獠实在危险,不如直接挑断他的手脚筋,废了他!”
这个小兵也是够狠的,听的盗跖忍不住眼皮一跳。
章邯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笑着看向盗跖:
“如何,盗跖先生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盗跖也不害怕,笑嘻嘻的回应道,“我觉得没问题啊,对你这么没创意的人来说,很合适。”
章邯目光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盯着盗跖好一会儿后,突然一笑:
“呵呵……盗跖先生不必担心。”
“钓鱼,当然是用最鲜活的饵食为好。”
说完,章邯手腕连连扭动,一番发力之后,挣脱了手上的枷锁。
看得出,他的手法也算老练,不过和盗跖这种几乎一眨眼就能把镣铐从自己身上套到别人身上的专家比就差得远了。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术业有专攻。
章邯主要是抓贼,而不是做贼。
甩掉意外得来的青铜大手镯后,章邯没再和盗跖掰扯闲话,直接转身离开了。
走到大门口后,对负责看守的士兵说道:
“再给他上一副枷锁,嗯……上好一点的,这方面的待遇也不能落下。”
说完,章邯就离开了。
章邯特意来和盗跖扯这么多闲篇,其中一个目的是为了试探一下对方。
理论上来说,盗跖混进噬牙狱后,应该需要向外界传递信息,否则的话墨家的人上哪知道盗跖人现在在哪呢?
这就牵扯到了一个问题——如何传递消息。
不管是什么手段,是传文字,传图画,甚至只是一些简短的讯号,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总之他得做点什么。
把盗跖抓住之后,影密卫自然是仔仔细细检查过他身上的所有东西,并没有发现
章邯故意跟盗跖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向外界传递消息,并尝试截断他的传讯渠道。
当然,章邯也没有自信的认为自己一定能看穿盗跖的手段,所以如果查不出来也无所谓。
只要盗跖把自己跟他说的话告知给了外面的墨家成员,就能对他们产生一定的干扰作用。
虽说章邯本身并不打算再额外耍小花招。
庖丁的确切位置他就是直接暴露给盗跖了,也不会再去改,更不会对盗跖,亦或是庖丁做出任何人身伤害行动。
一切都大大方方摆在明面上,只等墨家的人自己送上门。
不过他怎么想的,墨家的人可不知道,他们难免是要胡思乱想的。
只要他们多琢磨了,也就算是被干扰到了。
章邯并不在意他们如何计划这场救援行动,因为无论如何,噬牙狱都会是他们的折戟之地!
除非墨家直接开着机关青龙过来救人,否则,谁来也救不了盗跖和庖丁,我章邯说的!
不是他过度自信,而是噬牙狱作为一座监狱能够名震天下,威慑一方,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首先,这座监狱建造之初并不是用作监狱的,而是一座军事基地,是一座御敌用的堡垒。
它是姜子牙用来当作伐纣失败的后路的——虽说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西岐的国师会在自己打败商纣王之后才得到的东齐封地上建一座用于给伐纣失败兜底的军事基地……
总之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作为一座设计之初就计划用于防御坚守的牢固堡垒,噬牙狱是可以完全封死的。
只要章邯封锁噬牙狱,来劫狱的人就等于是无路可逃了。
真正的毫无退路,除非他们能硬生生挖穿噬牙狱的墙壁——想做到这一点恐怕有点难度,因为噬牙狱内有不少墙壁是用青铜,甚至精钢浇筑而成的。
你拉一头破土三郎过来,估计没个七八十几天也钻不出去……
所以章邯觉得自己自信一点,是完全没有毛病的。
他当然是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八百年前的人给坑了……
说回正题,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盗跖压根就没有向外界传讯的方法,墨家的人另有安排。
这种情况下,章邯刚才那些话基本就等于是白费功夫,不过……也无所谓,就是费点口水而已。
章邯离去后,看守的士兵严格执行了上官的命令,不仅给盗跖上了一套更大更沉更牢固的枷锁,还用铁链子直接把他人给捆住了——捆得还挺有技巧,让盗跖站不起来的同时,双手还能自由伸展,这样一来吃饭还是勉强能自理的。
当然,盗跖并不觉得对方捆得很好。
………………
将军府,扶苏的书房。
“怎么了,急匆匆找我过来?”古寻一进屋,就看见一脸凝重坐在桌案前的扶苏。
而扶苏的身前,摆着两卷卷轴。
看见古寻进来,扶苏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起身行礼迎接:
“情急之下,怠慢老师了。”
古寻随意的摆了摆手,“别说这些废话了,到底怎么了?”
扶苏伸手拿起那两卷卷轴,走到古寻面前递了过去,“老师请看,咸阳刚送来的急信。”
古寻接过来,挨个打开一看,瞄了两眼后露出了了然之色:
“哦,是这两件事啊。”
“老师知道?”扶苏闻言下意识的反问道。
古寻把卷轴还给他,轻描淡写的回应道,“肯定知道啊。”
“这两封虽然是急信,但是再急还能快过白凤的鸟吗?”
“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跟你说。”